最终,我抓住它了。
 

而罗马帝国的星辰似玻璃纸(下)

06.外省人

进入夏季最炎热的阶段,皇帝离开都城,住进避暑别墅。

蝉声长似白昼,骨头爬到松树上蹲着等鸟。阳光汪在叶底,投到地上,注成千千万万个光斑。红腹的鸟踩住树梢又飞走。猫困了,慢慢眯起眼睛,它忘记了上树的目的,视线渐渐模糊,热天的困意困住了它金色的眼瞳。

等骨头懒洋洋跳下树接着猫步轻巧地走进建在水上的宫殿里,照顾它的奴隶已经端上了镀金的猫食盆,它睨了一眼,走开两步,张大嘴打了个哈欠。骨头洁白的小虎牙完全露在外面,齐格勒趁其不备将一长条硬面包撑到它口中。骨头咬着硬邦邦的面包,没法闭上嘴,它拼命晃脑袋想吐掉面包,晃得如急雨。齐格勒捉住骨头的腿,拔掉它身上的松针和不知名植物的多刺的种子。骨头看上去英俊潇洒,实则特别不爱干净,邋遢的不像猫,像猪。齐格勒用小刷子给骨头顺毛,捋了一会,拿掉面包。骨头闭起眼睛,受尽屈辱,强忍怒火,听见法芮尔的脚步声,赶紧蹭到她腿边。骨头哀哀绵绵喵了几句,法芮尔坐下的时候顺便捞起它,骨头盘成一团,窝到法芮尔的大腿根。

上午他们讨论了都城和这里的气温差距,法芮尔说她习惯了高温,齐格勒好奇地问法芮尔她是如何做到的。

法芮尔说:“埃及热多了。”

“埃及?它隔着大海。”

“你不知道我是外省人吗?”

“听说过。那时候我不关心国家大事、政治人物,对我来说,埃及遥远得如同奥林波斯山,皇帝就像山上的众神。”

法芮尔笑了。“乡间消息闭塞。埃及和日耳曼一样,是远离帝国中心的行省。”

“那么埃及是什么样的?”齐格勒问。

“商人牵着骆驼来,他掏出一串细碎白水晶项链,告诉我们雨水有多美,雨像水晶但柔软易碎,他说雨还会冻成雪,雪是浑浊的水晶的模样,它无法承受手心的温度,会死去融化成雨。我们买下水晶想象雨与雪,一段时间后想象受不了埃及的高温也死去,变成不存在的季节。除此以外,商人说希腊的山像一排骆驼连起来的峰,也像高耸入云的金字塔。和埃及相比,罗马人更亲近希腊,他们学习他们的文化,他们吸纳他们的神明。我问罗马长什么样,商人想了一会,他说罗马是心脏的样子。我说那它和羽毛一样重。我有些失落,原来埃及是蛮荒边境吗?商人断然否定了,他说埃及的沙漠中有世间最鲜艳的色彩。我问最鲜艳的色彩是指母亲珍藏的瓶瓶罐罐上的彩釉吗?商人摇摇头。是绿洲的颜色吗?商人说差不多,但更永恒。那么谜底到底是什么?我问。他说是海市蜃楼带来的幻想色彩,你见过绿洲吗?我说没有。我十二岁开始旅行,看见尼罗河畔的水稻田宛如天的镜子,河上船只络绎,眼镜蛇在水洼中喝水。后来我渡过无边无际的大海,埃及小得像一粒沙子,我踏上了真正的罗马的土地,我成为前任皇帝的继承人。”

齐格勒看见池中睡莲、燃烧的莎草纸、倒下的腐朽檀木,一切在法芮尔身边凝结。她说:“然后呢?”

法芮尔回答道:“那与埃及的天气无关。”

齐格勒说:“那我们就讲些无关的话。”

“我成为皇位的继承人,继承人不止我一个。”法芮尔慢慢说,“皇帝意外逝世后,局面顿时混乱,我犹豫了,因为自己并不占优势。那是一个错误,我预料到了,可没能反击。”

“错误。”齐格勒重复。

“最后我接过了权杖,付出的代价是失去至亲。我会用余生证明我记住了这个教训。”

骨头上半身仰翻,前脚举起,打着轻轻的呼噜。它不仅不爱卫生,还睡相糟糕,越来越像猪了。法芮尔漫不经心地玩骨头的胡须,猫热得像小火炉,法芮尔在考虑要不要把它扔到地上。

法芮尔说:“我希望你嫁给我的一名远房亲戚。”

齐格勒几乎怀疑自己耳鸣了。她想说话,却发不出声音。齐格勒垂下眼睛,静静等下文。

法芮尔说:“你会成为下一任皇帝的母亲。”

齐格勒说:“我不想。”

法芮尔说:“不想什么?”

齐格勒说:“不想听从你的安排。”

法芮尔冷笑说:“我没有征求你的意见。”

齐格勒大声说:“我也没有回绝,我是表达这绝无可能。”

骨头被吵醒了,它睁开一条眼缝,露出眼黑、眼白各一半。

法芮尔不说话了,她没再提起此事。法芮尔把骨头丢到齐格勒怀里,走进了书房。齐格勒又惊又怕,拎起猫放进手边的青铜盆架上的水盆里。

猫砸到水盆发出闷闷的咣的一声,回响不断。这次骨头真的睡不着了,它跳到窗外,决定捕捉下午的蝴蝶。

 

07.万神殿

平日里万神殿一个人也没有,静得如里面供奉的不语的罗马神祇。

人间的皇帝前来拜会天上的主宰。

来的路上齐格勒问法芮尔好皇帝需要做什么,法芮尔说你问这个干嘛,齐格勒不说话了。

法芮尔说:“没用且有用。”

齐格勒说:“说了等于没说。”

法芮尔说:“那我就是说了。”

齐格勒说:“我领悟不了。”

法芮尔说:“不需要你领悟。”

齐格勒愣了半天,说:“医生治的是实实在在的疾病。”

法芮尔说:“但你们对冥冥之中的死亡束手无策。”

齐格勒追问:“难道皇帝可以控制生死。”

法芮尔说:“不能,但我们永远不会真正死去。”

齐格勒在殿外等候,法芮尔进去了很久,她以为会等到太阳滑进夜里,正在默背某个烧伤药方的时候法芮尔走出来了。

法芮尔戴着双层王冠,那王冠只应出现在正式的场合,万人欢呼或宫廷盛会的场合,然而她现在戴着它徐徐走下万神殿的台阶。皇帝走到宏大神殿对面的矗立着尖顶方碑的水池前,齐格勒叫她的名字,法芮尔微微侧过头,尖顶方碑的影似斧子沿着唇峰之间的凹陷处把她一分为二,一半掉在水中清晰无色,一半在阳光里模糊浮动。世界上某一处的死刑犯是否会在这个时间点被铁栅栏的投影禁锢?采摘棉花的农妇是否会偷闲望望共同的苍穹?婚礼上演奏里拉琴的新郎官是否会感恩朱庇特的赏赐?

而她像羽毛轻盈升空又像羽毛沾水沉重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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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完就想起来漏写了一个地方,有缘再改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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