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终,我抓住它了。
 

声色 声色之外篇

源氏其实清楚,他算半个局外人。

倒不是说他可以或者习惯置身事外,而是他两边不着落,乖离众人,虚的如孤魂。细究来,只有一面墙,他叛不出守望先锋,他彻夜不眠地想过,于情于理于义于实务。不是摇摆,也不孤僻,遑论弄权,但源氏就是不能如同四季交替一般自然地合群。也正常,他不再将守望先锋的标志放在身上,不再试着理解、信仰守望先锋的宗旨,都太变扭,不伦不类。同僚也不强求他与他们相一致,况且他们自己也多冲突,来自七大洲,经历各色各样。

要没有当初岛田兄弟惊天动地的阋墙惨斗,源氏落不到守望先锋手里。他们争取到这位战略目标的时候,源氏重度残疾,孤家寡人,命运是毁灭哺育自己的家族,他习惯保持沉默,他想守望先锋的特工们会理解他的。

当然,人还是要杀的。双脚踏在局外,他走不进去,缺少坚定立场;人却往里倾,他镇定地瞧着局中,像看戏,但更浸入。源氏以为他对组织没多少不必要的感情,他觉得脱身很简单,恩情还完,问心无愧。

早年间源氏驻守过守望先锋曼哈顿分部,那时黑爪的人时不时来骚扰。一天午休,源氏坐在沙发上小憩,温斯顿也进来了,他端着一杯果汁,坐到源氏对面。源氏假寐一觉,温斯顿的果汁见了底。

源氏随口说,温斯顿,听说星际旅程公司开采了一块稀有的太空陨石,莫里森不知怎么从他们手里弄到了这块陨石,你们正在分析它的成分,是吗?温斯顿“呃”了一声,说,我得想想哪些属于机密,哪些是内容是可以讲的;源氏一笑,我随便问问;温斯顿关心地问,你在美国住得惯吗?源氏想也没想,用发音准确的英语回答道,习惯,与花村没什么区别;温斯顿推了推眼镜,说,午饭吃了什么?有你喜欢的食物吗?源氏如实回答,吃了一碗米饭,配上三文鱼,鱼十分新鲜,刀工也好。温斯顿又慢慢同他讲了一些话,他只应付了,心里在回味饮食。源氏本认为自己不会思乡,所谓乡愁不过是不适应坏境引发的身心虚弱。温斯顿的一问使源氏恍然,若他不怀念,何以专食故乡的菜肴?花村包揽了他的童年和少年,他曾在樱花树下旁若无人地吃拉面,曾练剑时三心二意比划电玩通关攻略,曾在家臣面前一箭正中红心受父亲夸赞。离开是被迫无奈,花村记载了源氏的荣耀和耻辱,他注定会回去的,和心魔了断,和往事告别。对故乡的爱与仇扎在他心,源氏刻意遗忘,它悄然生长。就像他压抑某种欢欣的情绪,他断定它不适合现在的他,源氏将它放在一边,一心习武。

在温斯顿看来,源氏是彬彬有礼的武士。源氏说,我喜欢跟你一起出任务,温斯顿,你不像其他人,你的话很少;温斯顿挠挠头,说,好吧,我也挺喜欢你,上面派我们过几天去里约热内卢,那里发生了暴乱,要我们去维护社会秩序,相处愉快。

源氏想了几天几夜送什么礼物,想得到的都老套,太标新立异难免有哗众取宠的嫌疑,同时怕讨不到对方欢心。最后没时间了,无计可施,他决定买巧克力。情人节商机太大,东京的所有百货都换上情人节装扮,粉红色的氢气球像旗帜一般飘扬,到处摆着玫瑰花,钢琴曲悠扬,单身的人不敢往公共场所去。整座城市一下子柔情浪漫,源氏觉得很好笑。

犹豫半晌,源氏挑花了眼,香水味熏得他眼睛疼,售货员小姐殷勤的服务很是吵闹。抽刀断水,他细长金属手指在透明柜台上戳定,源氏总算挑完了巧克力。巧克力手掌大小,是普通口味,不免俗的心形,用草色锡纸平整地包住,再放进粉色硬纸壳盒子,十分大众。店里人挤人,源氏从情侣堆中借过,走到外面受冷风一吹,源氏忽然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礼物,不安地想是不是显得他敷衍,但这是没办的事,他早忘了如何应试。

二月十四是晚冬。源氏邀请齐格勒来日本度假。她下了飞机就瞧见源氏在等她,源氏端正坐在硬皮沙发上,抱着一束红玫瑰,背后一盆郁郁葱葱的散尾竹,她第一眼就发现他了。

他走过去,先献上花,然后说,旅途辛苦,安吉拉;齐格勒穿着长风衣,她轻轻拥抱源氏,源氏愣了一下,可没有挣扎,他不习惯别人的怀抱,不知道应该抱紧还是放开。齐格勒说,可能我需要倒时差,有点头晕,源氏,晚上好;晚上好,源氏说;齐格勒问,吃饭时间?日本传统料理还是牛排红酒?我很期待;源氏这才想起来他忘记预定饭店了,他把全部心力都用于准备礼物和想象见面时的场景,离普通人的烟火生活太远,居然连预定情人节晚宴这样的事情也不记得。源氏支支吾吾,只求不在齐格勒面前露馅,他说,现在还早吧?你那么饿吗?齐格勒惊讶地说,早吗?六点半了,不过我不太饿;源氏心思电转,不饿啊,我们逛街;齐格勒问,去哪儿?源氏说,去……

他们一边走一边说话,街上熙熙攘攘,人流如织。源氏看着情侣来来去去,懒得再编,索性说,我忘记预定晚饭了;齐格勒停下来看他,你忘了?源氏赶忙说,别担心,我想到一处地方,估计能接待我们,就是离这儿比较远;齐格勒笑了,不要紧,别忙了,随便找点什么填饱肚子;源氏说,我偏偏把吃饭的大事忘了;齐格勒走了两步,又停下来,她说,你变了,和以前不一样了;源氏说,我想通了那些郁结,我接受了我,我不再憎恨以及抗拒。

他们听从缘分的指引走进711便利店,在落地玻璃窗前并排坐下,一手一碗方便面。源氏的加了火腿肠和温泉蛋,齐格勒的加了三片紫菜。源氏找营业员买了两个香草冰激凌,店员递过冰激凌,看着他俩的背影,心里嘀咕道,看着两人气质尚佳,人模狗样,没想到情人节上不起大饭店,跟我也差不多。

源氏把蛋筒往齐格勒手里塞,他们舔掉雪山的尖尖的瞬间,窗外靛青的天空上骤然绽放了无数亮晶晶的烟花。烟花鸣啸升空,如逆行的流星,由一小点开出一朵花,花的每个末梢又扩散成花。两个人不约而同仰头去看,不知是谁家为庆祝何事燃放的烟花,他们这两个观众也有幸共同经历这喜悦。

年轻的时候总是偏激,以为极端、纯粹即是美,抗拒即是抗争。源氏想,心中的火焰就像太阳,它本身杀气太盛,它的光芒却是温暖的。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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